鱼沉

楚山、秦山皆白云,白云处处长随君。

【无授翻】离恨/Reunion.

Chapter 4(下)

I

艾莉亚坐在壁炉边郁郁沉思。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。时至今日,她的大部分生命是在奔走中度过的,她从不曾无所事事地枯坐一旁。现今她的身体恢复如前,她不能继续待在临冬城了。

她只是难以下定决心离开。琼恩会伤心的。

远方狼嗥的低柔回声吸引她走到窗前。狼林一如既往地安然矗立,遮天蔽月、丛深树密。

或许她不必远走。她知道如何在这里生存,她可以改头换面,在山地氏族的丛林中谋生,也不会断了与外界的联系。这会很辛苦,但能让她离所爱的人足够远,以保证他们的安全。

在内心深处,她知道这还远远不够。她的灵魂不会安于荒山,而如果临冬城的人们因为她遭遇不测,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。

她的思绪被门外戴维的声音打断了。这位年轻人向来寡言,所以她很有兴趣听听他说了什么。

“您迷路了吗,小姐?”男孩的声音颇为礼貌。艾莉亚没听到回答。她想知道他在和谁说话。自她住进琼恩的卧室,主堡的这片区域便从未有女客踏足。也许珊莎终于挖出了琼恩的秘密?她一想到这个就隐隐不安。

侍从的马靴在地面上踏出轻微声响,他正朝走廊里的来者走去。“很抱歉,小姐,城堡的这片区域禁止闲杂人等进入。我可以护送您回——”戴维的声音被模糊的喘嘶截断,随后是身体撞到地面发出的沉闷的一声“砰”。

艾莉亚抽出缝衣针,她的身体先于意识作出了反应。这类细剑不适用于近身缠斗,但眼下没有别的武器。所幸刺客已经失去先机,也许她可以借此扭转局面。

她迅速穿过房间,躲到壁炉边,身体贴墙,如此一来刺客在门边就看不见她。

沉重的木门悄然开合,那名刺客进入房间。她既高且瘦,发色深暗,束着辫子,身着毛皮斗篷和宽松朴素的羊毛裙服,一副北境女子装扮。她混进城堡想来不费吹灰之力。

女孩在房间里逡巡,步履静无声息,寻找她的猎杀对象。艾莉亚静候时机,同时屏住呼吸,以免发出声响。当女孩搜视大床时,艾莉亚行动了。迅如蛇,她把缝衣针的锋刃压在女孩喉头,正处她的命脉之上。

艾莉亚明白自己应该利落地了结此事,但为了她家人的安全,她必须知道幕后指使。“是贾昆·赫加尔派你来的吗?”她厉声问。

女孩的下颌在剑刃下绷紧了。慢慢地,她的唇角掠过微笑,眉毛微微扬起。“千面之神应许了一个名字。”

艾莉亚发觉女孩行动时已经晚了,一把匕首直直飞向她的眉心。她设法躲开飞刀,只是脸上被划了道口子。但这足以使她踉跄后退,缝衣针无力地从女孩的脖子上滑落。

她还没反应过来,无面者已经转过身,用力钳住她的持剑手。她无力反抗,渐渐松开武器。缝衣针啪地掉落在地,艾莉亚手无寸铁。

她的死敌手里仍然拿着匕首。艾莉亚疯狂地环顾四周,试图找出应对之策。缝衣针和丢落的飞刀都离她太远了,她无法取回它们。她别无选择。

她咒了一声,冲向壁炉,抄起放在一边的铁质拨火棍。它远比她使过的武器沉重,但攻击径围足够大,她希望这至少能暂时逼退女孩的匕首。

艾莉亚转过身,女孩撤换脚步,猫一般敏捷地越过床栏,她紧随其后。只要暂时逼住女孩,她就有转寰的余地。

两人在房中对峙、兜圈,艾莉亚距女孩不过两步,展臂便可触及对方。她们避开桌椅、蹬上墙壁,几乎没有时间喘气。

房门忽然开了,那无面者立刻跨过门槛。一股大力猛地把艾莉亚撞到门后的石墙上,震得她眼前发黑。

她用力眨眼,试图恢复视力。那扇门阖上时,时间似乎凝滞了。刺客看着她,唇角露出细小而胜利的微笑。女孩抢上前,手里的匕首用力地刺向来者。

门那边传来的痛苦闷哼教她的血都冷了。

艾莉亚不假思索地冲上前,喉间迸出愤怒的嘶吼。七层地狱,缠斗终于结束。她用尽全力举起铁棍击打敌人。艾莉亚感觉到铁棍穿过女孩的胸口,但她没有松手,直到棍子与女孩背后的石墙相碰出铿啷声。刺客的身体蜷成一团跌跪在地,她任其倒落,艰难地喘着气。血泊在地面漫延成河,女孩依然一动不动,艾莉亚这才把目光移开。

来者在她身后沉重地喘息,艾莉亚迅速转向倚在门边的哥哥。琼恩脸色苍白,不知是因为受伤失血还是震惊于方才目睹的场景。他一手用力地摁在身侧,她知道那里没有佩戴护甲。

“琼恩!”艾莉亚尖叫,几乎为此耗尽胸腔里的空气。她急忙抬起他另一只手臂,半扶半抱地把他带到床边。

艾莉亚听到众人赶来的沉重脚步声,当她把哥哥放在床垫上时,肩膀不由得一紧——她看到了戴佛斯和那个高大的红发野人。两人显然被卧室里的血腥狼藉惊住了。

“你们两个谁去找学士来!”她冲他们尖叫。

戴佛斯很快反应过来,但他没有离开,而是派遣一名守卫去请学士。

“艾莉亚。”尽管略带痛苦,但琼恩的声音平静而安慰——与艾莉亚那一刻的心情完全相反。他的手指缠抚她脸旁凌乱的头发,她转过头,忧心忡忡地端详他的脸色。

“艾莉亚,我没事。”他重复。她还没反应过来,他就蹙着眉头从伤口上移开那只沾血的手,牢牢握住她的手,然后把它放在心口。她跪在床边,任由他如释重负地亲吻她的发顶,同时低声感谢诸神护佑她平安。

他们短暂的亲密时光被大厅里的骚动打断了。

“小姐,您不能进去。里面不安全。”一名守卫正在做徒劳的劝说。

“我是临冬城女爵。你应当知道何为恪尽职守,何为服从命令。”珊莎怒斥,她的靴子在地上叩出匆匆的回声。

琼恩刚给艾莉亚使了个眼色,珊莎便急急推开戴佛斯和托蒙德挤了进来。她一看清眼前景象,整个人就僵住了。

“不可能。”她低声说,下唇微微颤抖着。

随后她冲向她的手足们,一手搂住艾莉亚的肩膀,另一手抱住琼恩的头,力道大得仿佛永远不会放手,尽管琼恩疼得低声呻吟。

艾莉亚最初仍保持着戒备,但当姐姐的肩膀因为汹涌的情绪猛烈地抽动时,她允许自己依靠在她的怀里。她的手指依然紧紧地抓着琼恩的衣襟。

片刻后,戴佛斯清了清嗓子。“很抱歉中途打断,可是七层地狱啊,究竟发生了什么?”

珊莎慢慢地松开手,似乎第一次看清房间另一边还站着人。她的眼睛睁得很大,看上去有些可笑。

艾莉亚则没那么快撒手。她发觉琼恩因吃痛皱眉,便用指尖轻抚他血迹斑斑的腰侧。

琼恩紧紧地握住她的手。“我没事的,伤口并不深。”他再次试图安慰她。他叹了口气,挣扎着站起来,走到门边,以便更仔细地查看情况。

“亚丽·卡史塔克。”他端详女孩片刻后说,随后转向妹妹们,艾莉亚看得出哥哥眼里的困惑,“她上回来访临冬城时,你们还没记事,不过我认得出她的脸。”

艾莉亚立刻站起身,大步走过房间。她把手指压在尸体的下巴上,用力揿起。女孩面皮下的脸较之亚丽·卡史塔克更加成熟圆润,头发是略浅的栗色。艾莉亚隐约记得她们见过几面,这女孩是黑白之院的一名学徒。

房间里一片死寂。艾莉亚转过身,珊莎看上去像是病了一场,戴佛斯脸色苍白,连托蒙德也惊得后退一步。只有琼恩尚算冷静。

“她是什么人?”他低声问。

“无面者。”艾莉亚简洁地说。

托蒙德在门边不安地挪动。“你妹妹有些危险啊,乌鸦大人。”

房里其他人的表情表明他们也有同感。艾莉亚尽量忽略这个想法。

“她来这里就是因为我。”她沉声说,“而她绝不是最后一个。这个刺客马失前蹄,下一个不会重蹈覆辙。”

琼恩坚定地看着她。“我会保护你的。”

艾莉亚忍住翻白眼的冲动。“我担心的不是这个。”毋庸置疑,无面者绝不会善罢甘休。方才琼恩几乎被刺,她不敢想象下一个刺客的手段会如何残忍。

琼恩不悦地噘起嘴,显然要与她争辩。不过他还没开口,卡利学士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。这位老人已经没了平时的从容。“那梅利斯特男孩被杀死在走廊里。圣母慈悲——”但他看清眼前景象后,立刻话锋一转,“陛下,您受伤了。”

琼恩抬起一只手,示意学士他的伤势不打紧。“艾莉亚,我们该如何阻止他们?”卡利学士一听到史塔克小女儿的名字便哑了声,以一种捉摸不定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从前的病人。

艾莉亚沉默不语。她知道她该如何应对,但琼恩绝不会同意她的做法。她觉得身心俱疲,无力再作争辩。

珊莎的目光在兄妹间飞快地一轮,试图理清贸然踏入的困境。她深深地呼吸,随后选择先行处理力所能及的问题。“北境与河间地的关系并不稳固。戴维无辜遇刺,我们至少得给梅利斯特家族一个解释。如果我们告知他们他是为保护史塔克族人而死,或许局势不至僵持。”

珊莎提起琼恩的侍从时,艾莉亚注意到哥哥的眼睛眯了眯。尽管她已经下定决心,此时肠子也不由得绞成一团——她别无选择,必须即刻采取行动。艾莉亚摇摇头,迫使自己的声音坚定自信,不留半分争辩余地。

“目前的情况非常混乱,连你也一头雾水,而你还是房间里知道得最多的人。”她对琼恩说,知道只要他同意她透露的部分计划,就没有人会质疑,“你得告诉梅利斯特家族,戴维是在一次针对国王的暗杀中牺牲的。除过你们,没人知道我在这里。保守这个秘密对所有人都有益无害。”

艾莉亚看到戴佛斯扬起一边眉毛,但她还是坚持说下去。“琼恩,这里的每个人都能发誓保守秘密吗?”

琼恩犹疑地点点头。

她计划中的这一部分并非万无一失,但只能行此险棋。“‘刺杀计划’至少得瞒上几天,越久越好。如果一时公布太多消息,那么虚实便难以分辨,从而引起混乱。谣言和妄测就是这么流散的。”艾莉亚深吸一口气,试图使自己的话更令人信服,“我没想错的话,亚丽·卡史塔克——真正的亚丽——已经死了。她的尸体很快就会被发现,或许是丢弃在树林的某个角落,残缺不全,看上去像是动物啃食所致。在那之前,我们要散布自己的说法,以消除暗处的无面者的疑心。”

她迫使自己集中精神。“具体细节我还没有想好。”她说下去,“但现在我们有一具尸体。我们可以利用它做文章——可怜的茉惜·雪诺终于死于伤病。亚丽小姐因着没见上她最后一面悲痛万分,但仍接受了临冬城的礼待,直到体力恢复得足以远行。这应该能给我足够的时间补齐故事的缺漏。”她疲倦地揉了揉额头,意味深长地看向琼恩,“你问我如何阻止他们……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佳做法。”

琼恩仔细地端详她,她不由得暗自咒骂。他总是读得懂她。即使是在这么长的分离过后,认为他看不透她的想法仍是愚蠢的。他咬紧牙关,艾莉亚注意到一根细细的青筋在他的额角跳动。最后,哥哥恼怒地让步了。“照她说的做。”

戴佛斯看来仍然一头雾水,不过还是执行了国王的命令,离开房间召集走廊上的守卫。卡利学士挺起腰。“陛下,如果此事已经告一段落,我得处理您的伤口了。若是不慎感染……”

琼恩直起身,毫不犹豫地回答:“先治疗艾莉亚。”

艾莉亚慢慢地摇头。“我没事。”她擦去脸上的血迹,向他展示已经结痂的狭长伤疤,“只不过是一点擦伤。琼恩,求你了,你得保重身体。”她央求。

琼恩依然踌躇着,执着地看着妹妹的眼睛,试图读出她究竟要做什么。

“别逼我像抱个奶娃娃一样抱走你。”托蒙德威吓道。

琼恩叹了口气,终于放弃了。“好吧。稍等我片刻。”

当房门在两人身后阖上,琼恩再一次把艾莉亚抱在怀里,一只手梳理着她披散在颈后的头发,她的脸压在他胸甲的柔软皮革上。“求求你,艾莉亚,这里是你的家,我会保护你的。”他恳求道,声音温柔。

艾莉亚没有回答,她不能对琼恩撒谎。她只是紧紧地搂着哥哥的腰,唯恐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感受他的温暖。她把脸贴在他肩上,努力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。

琼恩转过头对坐在他们身后的珊莎说话时,她脸颊下的胸膛隆隆震动。“我很快就回来。你们俩一定有很多话想说。在我回来之前请好好陪着她。”

“当然。”姐姐站起身时,裙裾娑娑作响。

琼恩后退一步,仍然抚摸着她的头发,不忍释手。他俯下身,灰眼睛对灰眼睛。“一会儿见。”这是个声明,不是个问句。

艾莉亚焦急地咬住下唇,点点头,心知自己会辜负哥哥。琼恩与部下离开前,在她的前额留下最后一个纯洁的吻。

珊莎试探着握住她的手,目光在门边的尸体上徘徊不去。“来吧。在这儿清理干净之前,我们可以在我的卧室里说说话。”

艾莉亚趁姐姐不注意,一手迅速把脸皮塞到腰间。珊莎牵着她走向门口,她挣开姐姐的手,捡起掉落在地的缝衣针。

珊莎看上去仍然心有余悸,嫌恶地打量着武器。艾莉亚耸耸肩,伸手拿起梳妆台上的剑鞘,把缝衣针收好,然后搭在肩上。“她可能还有助手呢。”她解释。珊莎不会怀疑的。她对无面者及他们的行事作风一无所知。

她们尽快离开了领主卧室。走廊里,两个男仆正在抬起梅利斯特男孩的尸体。艾莉亚的心再一次揪紧了。他是个可爱的孩子,对她哥哥忠心耿耿。他不该遭此横祸。除此之外,那双失却生机的空洞眼睛还提醒她:情况本可能更糟。谁都有可能在大厅撞上刺客。珊莎……甚至于琼恩……继续留在临冬城实为不智之举。

珊莎一言不发地带她走回自己的卧室。她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妹妹,艾莉亚也趁机端详了姐姐。珊莎出落得相当美丽,她的容貌姣好优雅,但眼角隐着三分狠厉。艾莉亚想起了她们的母亲,只觉心中怅然作痛——自灭门孪河城后,这样的感情已经久违了。

珊莎则带着一丝赞服——她从未这样看过艾莉亚。“红堡变乱后,我们就失散了。你是怎么——”

艾莉亚调皮地挤了挤眉毛。“这些年你还好吗?”

珊莎温柔地笑了,轻轻揽住她。“诸神啊。我早该意识到琼恩是因为你才行为怪异。你们俩一直都那么亲密,他总是把照顾你放在第一位,从小到大都没变过。”

艾莉亚哀伤地笑了笑,从姐姐的怀里抽出身。“珊莎,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
珊莎皱了皱眉,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点点头。

艾莉亚深深呼吸。独行狼死……群聚狼生。“向我发誓,无论琼恩有时候多么死脑筋,你都会支持他、陪伴他。如果布兰回来了……答应我,好好保护他。”她语气坚定,不容置疑。

“我发誓。”珊莎有些困惑,“可是,艾莉亚……你会和我们在一起的。”

艾莉亚竭力微笑。“当然。”她牵着姐姐坐到床边,“现在和我说说你吧。我很想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是如何成为临冬城女爵的。”

珊莎优雅自持的脸庞转而变得悲苦。她讲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:从父亲被斩首,到被强嫁给提利昂·兰尼斯特和拉姆斯·波顿,最后在私生子之战中夺回她们的家。艾莉亚全神贯注地聆听,惊异于姐姐竟然如此坚韧地生存下来。珊莎已非多年前那个沉迷于骑士与公主歌谣的女孩。当她意识到自己再没有机会进一步了解这个强韧的年轻女人时,心中又是五味杂陈。

随着故事继续,珊莎的声音也趋于疲倦。到最后,艾莉亚发觉她已经呵欠连天。当她的诉说接近尾声,珊莎再次握住妹妹的手,试图打起精神。“你呢,艾莉亚?琼恩派了那么多人,找了你那么久,却一无所获。这些年你究竟去哪儿了?”

艾莉亚艰涩地笑了笑,摇摇头。“这是个很长的故事,恐怕一时说不完。”她夸张地伸了个懒腰,假意打着呵欠,“今天真是多事,我觉得好累。我想你不介意我休息一会儿吧?”

珊莎有点感激地点点头。“等我们醒来再说。”

她与艾莉亚相拥而眠,姐妹俩的手依然紧紧交握,仿佛即使是在睡梦中,她也要确保妹妹实实在在地躺在身边。

艾莉亚顺从地闭上眼睛,但没有一丝睡意。珊莎的呼吸很快就变得均匀轻柔,手也自然而然地放松了。艾莉亚继续等待,她内心深处仍然抵触自己将要做的事。自城墙外传来的一声刺耳异响终于惊动了她,她的脊背滚过一阵发寒的战栗。

艾莉亚从床尾拿起缝衣针,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姐姐,步出卧室。此刻她只希望珊莎信守誓言。

她折回珊莎侍女的卧室,选了一件镶有厚重毛皮的斗篷式裙服。马裤和束腰外衣更加轻便,但她得精简衣物、尽快离开,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。这样一来,她的行动已颇为不便,艾莉亚不得不把缝衣针别在腰侧。眼下只能如此。最后,她戴上偷来的脸皮,耷下肩膀,乔饰成亚丽小姐。

艾莉亚走到东门时,暮色初合。一路上没有人盘问她,城门守卫可不那么好对付。她知道这样做有些冒险,但已别无选择。

她挤出几滴眼泪,胡乱抹了抹脸,希望自己看上去蓬头垢面。

第一名守卫挺直了身子。“卡史塔克小姐,听闻您侍女的消息,我很难过。”

她礼节性地点头致意,脚步不停。守卫伸手握住她的胳膊。

“小姐,时间已经不早了。我明白悲伤会让您寝食不安,但现在不是散心的好时候。请允许我护送您回城堡吧。”

艾莉亚含泪微笑。“多谢你了,爵士。”她满口甜言蜜语地奉承道,“但我不想让国王陛下再分神款待,尤其是我现在这样坐卧不安。我保证我不会走远的。我会在越冬市镇暂宿,天亮以后再赶路。”

守卫犹豫着。艾莉亚刻意颤抖着吸了口气,使亚丽小姐看上去更为悲苦。第二名守卫点点头,那名守卫只得松开她,叹了口气。“请千万小心。”他叮嘱。

艾莉亚颔首致谢,快步上路。她的步伐不紧不慢,直到确定守卫们不再看向她,她才在堡场间小跑起来,随后飞奔至远处的林丘。

没过多久,她又定住了,寒毛倒竖、脊背战栗。有什么东西在凝视她。

艾莉亚警惕地环顾四周,发现几只寒星般的眸子在树林中隐隐闪烁。她踉跄着后退,一个巨大的身影猛然跃至身前,铁灰皮毛在冷风中猎猎。冰原狼低声嘶吼着,没认出面前的主人,但艾莉亚旋即了然。她伸出手,母狼嗅了嗅,转而柔和地呼噜着,直竖的皮毛渐渐服帖。

“娜梅莉亚。”艾莉亚低语,像小时候那样抚弄着失散多年的朋友的耳朵。母狼亲昵地拱了拱她的小腿,随后又警惕地抬起头,双耳竖起。艾莉亚随她的方向望去,只见狼群纷沓,数以百计。

娜梅莉亚咬住她的衣袖,把她往后拉,艾莉亚立刻心领神会。她爬上母狼的背脊,陷进她丰厚的皮毛里,搂住她的脖颈。

冰原狼向森林深处进发,狼群紧随其后。

只有一只狼不为所动。

白灵蹲伏在地,看着她们离开。那双红眼里的痛惜教艾莉亚心痛如绞。

II

处理伤口时,琼恩愈加不耐。与他的预想相同,匕首只刺进肌肉数寸,因为刺客没有时间瞄准。就他而言,这种轻伤缝上几针就行,但卡利学士把他留在学士塔,调制草药酊剂和油膏涂抹伤口、以防感染。

当穿过高窗的天光逐渐暗淡、老人不得不点起烛灯工作,琼恩终于忍无可忍了。他从躺了好几个钟头的手术台上坐起来,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,匆匆套上,甚至无暇分神整理胸甲和前襟。学士听到动静,转过身查看情况。琼恩不容分说地朝他点点头。“感谢你的照料,卡利,但我已经躺得够久了。后续治疗可以推到明天完成。我还有事。”

不待学士回答,琼恩便离开房间,走向主堡。他得去看看小妹。艾莉亚的眼神教他不安。他希望他不在场时艾莉亚不要鲁莽行事,并安排珊莎留下陪她,权作监管。他祈祷这能见效。

他先去了自己的卧室,并不惊讶于妹妹们不在那里。两个仆役正在收拾房间,女仆跪在地上擦拭血迹,男仆则负责清理损坏的家具器物。

琼恩感谢他们的辛勤,但没有花费更多时间,他很快退回走廊。珊莎很可能带艾莉亚回了她的卧室。他走向楼梯,无意间听见两名守卫在谈论“卡史塔克女孩”。

琼恩停下脚步,打量着两名手下。早前他离开城堡时,这两人无一在场,他们没有理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他问。

两名守卫向国王行礼,随后其中一名恭谨地回答:“克里茨和穆伦执勤时遇上了离城的卡史塔克小姐。那可怜的女孩吓坏了。她说她不能继续待在临冬城了,准备在越冬市镇过夜。”

琼恩的心猛地一颤。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

那人思索了片刻。“在守卫换岗之前。也许是一个钟头前?可能更久。”

琼恩不待回应,便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城堡,甚至没感觉到伤口火辣辣地疼。他穿过东门,无暇回顾身后叫喊着的守卫。他怪异的行为和散乱的衣着想来让人不解。

越冬市镇的街道上空无一人,这是他意料之中。艾莉亚不会在离临冬城这么近的地方久留。

他知道她能照顾好自己。艾莉亚不止一次地证明自己可以独自生存。但她对将要面对的事物一无所知。死人大军正在南下,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又该怎么保护自己?他一定要把她带回城堡、保护她不受伤害。

琼恩跑向树林,直到被繁密草木包围。冷风如刀割面,但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,无望地在密林中逡巡。他一无所获,连一个脚印也没有找到。

他在风雪中跪了下来。白灵无声地出现,穿过树林,伏在主人身边,他的脑袋埋在巨大的爪掌里。

“艾莉亚!”琼恩一遍遍地高喊,将一切抛到脑后。他希望奇迹出现——艾莉亚或许会听到他的呼唤,然后回家。他声声力竭,直到语不成句。

他得到的惟一回应是狂风的呼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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