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沉

楚山、秦山皆白云,白云处处长随君。

【原创】故园风雨路

※ 我来了我带着新的三角狗血故事走来了

※ 算是个二战战后AU

※ 鉴于第一篇磨了一个月才勉强成形,包括逻辑混乱、情节矛盾、文笔粗糙在内的种种问题不可避免,还请轻喷

※ 食用愉快

你晚来了很多很多年啊,

可我还是为认识你而神往。

——安娜·阿赫玛托娃《傍晚的天色茫茫昏黄》[1]

Chapter 1. 冬日之光

I

艾莉亚尽可能轻地推开朽蚀的木窗,把昨天晚餐剩下的半片面包放在窗台上,等待鸟雀衔啄。倒不是她多么富有同情心:用麸皮和某种来历不明的植物块茎粉末混制成的面包实在难以下咽。她把手揣回兜里,呆呆地看着院墙外一辆黑色汽车一闪而过。

同住的女孩一边咕哝着抱怨奇寒的天气一边翻身下床,泼泼洒洒地把昨晚水罐里残留的洗脸水浇在脸上。好在她们有一个缺口的温盘,否则那点水经过一夜低温定会冻在罐底。入冬以来,孤儿院的水管已经冻裂了两回,昨天是第三回。艾莉亚已经习惯了用雪水漱口,尽管舌头往往冻得发木。雪永远供应充盈,飘飞如大把绒絮,叫她想起从前布兰和瑞肯的枕头大战。

可是他们已经死了,老想从前没什么好。艾莉亚伸手去拈窗台上飘落的煤屑,突然想起没有洗手水,只得又把手揣回兜里。

诺丁汉的雪是灰的:煤灰。尝起来有股呛人的辛辣。整个诺丁汉都雾蒙蒙、灰溜溜。艾莉亚痛恨这灰色,它像是要把她整个儿埋葬。一想到这里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。

她刚合上窗户,汉娜嬷嬷便大步走进房间。这老妇人严厉刻薄,女孩们稍有怠慢就会挨她巴掌。她环视房间,气势汹汹地双手叉腰。

“艾莉亚·史塔克!”她高声说,高大结实的身躯横在狭小的房间里,仿佛一位威严的女君王。

“是的,嬷嬷。”艾莉亚兴趣缺缺地应道。

“你总是这副披头散发的模样。”嬷嬷皱了皱眉,两步跨过房间,把她推到镜子前,动手梳理她的头发。尽管艾莉亚被扯得头皮生疼,但还是一言不发。嬷嬷平时是不会动手帮哪个女孩梳头的,她一般用呵斥。

接着嬷嬷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,眉头皱得更紧。她似乎是急于带她去做什么事,解下身上那件灰色方格纹披肩往她身上一裹便拉着她忙忙地走出去。

“我们要去哪里?”当她们穿过中庭走向院长办公室时,艾莉亚问。

嬷嬷抿紧嘴唇,脸上松垮的肉被浆得雪白的头巾勒出细小皱纹。“不要多话。”她斥道,同时加快脚步。

艾莉亚在孤儿院待了五年,还从没去过院长办公室。除过特殊情况,那儿对孩子们来说是禁区。她有两三个朋友被索斯伍德夫人叫进去过,她们要么找到了生身父母,要么就是被哪对丧女的富有夫妇认养。前者她不作幻想:艾德公爵早已因莫须有的罪名身首异处,而她目睹了贫病交加是如何一点点夺去凯特琳夫人的生命。至于后者……谁会喜欢骨瘦如柴、郁郁寡欢的小女孩呢?再说她也不算小女孩,都快十五了。“那孩子身上有股寒气。”当索斯伍德夫人向一位中年丧女的贵妇介绍她时,那位夫人这么说,随后用绣着金雀花的绸帕按了按鼻翼上的粉,“死气沉沉……”

怎么会没有死气?我的家人都死了。艾莉亚咬住嘴唇。父亲、母亲、罗柏、珊莎、布兰、瑞肯……琼恩。

艾莉亚进屋后一直低着头,只看到索斯伍德夫人正在用她指甲尖尖的双手摆弄茶具。一个年轻男人在说客套话。

“茶很香,夫人。”

“这是大吉岭。”索斯伍德夫人不无骄傲地回答。

“夫人,我把艾莉亚·史塔克带来了。”嬷嬷屏息静气地说,尽职尽责地将她往前拉。艾莉亚觉得自己像个还没做好登台准备的偶人,她局促地行了个礼:“夫人。”

“这位可是您要找的史塔克小姐,先生?”索斯伍德夫人放下茶杯。

“噢……”那年轻男人两步走上前,艾莉亚将头垂得更低,只看到一双黑皮鞋和灰西装笔直的裤线。这是哪位一时兴起的年轻贵族,想到玩这种慈善游戏?

男人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,她嗅到他袖口松针和新雪的气息,“……艾莉亚。”

艾莉亚猛地抬起头。怎会有人如此肖似琼恩?甚至连那双烟水晶般的眼睛也与记忆中的哥哥一模一样。史塔克家的孩子里,只有她和琼恩遗传了父亲的灰眼睛……

不,不可能。她想,试图平复狂跳的心。琼恩多年杳无音信,他死在战场上,与罗柏一起。

“艾莉亚。”他说,“小妹,我回来了。”

琼恩握住她的手,把它贴在温暖的脸颊上。他是个活生生的人,不是一缕魂魄。直到他轻轻擦拭她的眼角,艾莉亚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。

艾莉亚看着琼恩在认领协议书上签字,随后他牵起她的手,走向停在孤儿院门外的戴姆勒。她认出这就是早上那辆从窗外一闪而过的黑色汽车。训练有素的仆人侍立在旁,为她拉开车门。尽管艾莉亚对从前的考究生活仍有记忆,但长绒脚垫柔软的触感还是把她吓了一跳。琼恩温柔地揽住她,为她解下那件老气横秋的粗纺披肩,而后摸了摸她的头发。

他们一别经年,琼恩已不是那个稚涩的男孩,她听到人们称他“史塔克公爵”。若说他那双灰眼睛从前如同云雾阴蔽,那么现在它们已经被战火硝烟洗礼得彻底,如今他周身冷静而不动声色的气息像极了她记忆里的父亲。只有在他亲吻她时,艾莉亚才找回了琼恩。

“我找了你很久。”琼恩说,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到膝盖上,“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你,小妹。”

艾莉亚觉得眼睛又热又涩。琼恩总是能激起她澎湃的感情,而这本是她打算永埋心底的。她低声说:“我也好想你。我以为……你已经死了。”

琼恩回以悲伤的微笑:“战争加诸于幸存者另一种杀戮。”

他们沉默了一会儿。最后琼恩说:“温特菲尔已经修缮完毕,我想你会喜欢你的新卧室的。”

“我常常梦见自己回家。”艾莉亚说。她想起在孤儿院度过的无数个漫漫寒夜:她从洋溢着姜饼和雪松木气息的梦里惊醒,然后听着邻床女孩的鼾声睁眼到天明。她也知道温特菲尔被征作战时医院,如今那里会是什么模样?艾莉亚不敢想象。她和母亲匆忙搬出温特菲尔时,庄园已经被伤病和死亡笼罩。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卧室被充作手术室,一位医生在手术时将凯特琳夫人亲手编织的窗纱撕开来当止血带。

“我尽力修饰它。”琼恩说,“它和我的卧室相连,正对着花园。待到冬雪融化,你能从窗口看到春草地。温特菲尔的春天向来很美,不是吗?”

II

向晚时分,汽车驶入庄园大门。从外表看,温特菲尔一切如昨。长长的甬道两边,积雪压得士卒松枝桠低垂,前庭的大理石喷泉仍然凝冻难流。艾莉亚扶着仆役的手下车。虽然她与温特菲尔阔别五个春秋,但仍然看得出细处的稍许变化。如今这里的主人是琼恩,庄园的一草一木也不免沾上行伍气息。正厅的帕罗斯大理石壁炉擦拭得一尘不染,从前被布兰和瑞肯东倒西歪地搁在壁炉架上的瓷人早已不见踪影。凯特琳夫人那架摄政时期的钢琴奇迹般地在战火中存留下来,蒙得严严实实,显然久未开启。琼恩注意到她盯着钢琴发怔,便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。

“你以后可以在晚餐前弹奏曲子,以此提醒人们饭点到了。”

艾莉亚第一次露出笑容。“你明知我最不擅长弹钢琴。”

“我得留神你不把琴键按坏。这可不是马缰。”琼恩说,牵着她走上楼梯。二楼玄关挂着艾德公爵年轻时的肖像,乃是史塔克家族全盛时期某位艺术家的手迹。此刻艾德·史塔克沉暗的灰眼睛正悲悯地俯视小女儿和继承家业的外甥。

他们穿过门廊,琼恩的男仆纱丁从腰上悬挂的一大串钥匙里选出一把,打开沉重的橡木房门。“这是您的卧室,小姐。”

她的新卧室与隔壁那间带有双开木门的主卧相比有些局促,但琼恩显然颇费了一番心思布置。墙面粉刷得干干净净,贴着缀有玫瑰花苞的浅茶色墙布。艾莉亚认出壁炉前铺设的地毯出自母亲之手,虽然已有年头,但在精心打理下仍然柔软蓬厚。琼恩还特地将凯特琳夫人的柚木写字台移了过来,上面搁着墨水瓶和一沓信纸。卧室里飘散着淡淡的马鞭草清香。

“小姐,您如若还有吩咐,尽管和我说。”纱丁站在门口说。

“不,我很满意,谢谢你,纱丁。”艾莉亚说。琼恩稍稍示意,纱丁便鞠了一躬离开。

“他漂亮得像个姑娘。”艾莉亚笑着说。

“他的心思也细密得像姑娘。对于卧室的装饰他提了好些意见。”琼恩叩了叩桌面,“不过这项任务他完成得不错。你看上去很喜欢。”

“我真的很喜欢。”艾莉亚走到他身边,“这间卧室很漂亮。”

“你喜欢就好。”琼恩替她捋起一绺散到眼前的头发,“其实……我刚回来时,他们都劝我不要白费工夫了——许多人死于战争后的物资匮乏,史塔克一家也一样。但我没有就此放弃。伦敦的孤儿院被我翻了个底朝天。当市政厅的官员告诉我‘没有一个叫艾莉亚·史塔克的女孩’时,我几乎绝望了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没有放弃呢?”她低声问。

琼恩看着她的眼睛。“因为我还没有找到你。”他简单地说。

艾莉亚咬住下唇。“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。我以为我已经找不到你了。”

琼恩把她抱进怀里:“曾经我伏在战壕里的时候,也以为我会死在异乡。”他挽起左边袖口,向她展示手臂上一块乌青的疤痕,“冻伤。”他说,“在法国。罗柏牺牲在那场战斗里,而阿登[2]给我留下了终身的印记。但是我活下来了。尽管有些伤疤永远不能痊愈。”

他还想说些什么,却被纱丁的脚步声打断了。年轻男仆恭谨地停在距离房门一步的位置,提醒主人晚上还要赴宴。

“我即刻出发。”琼恩回答,“请丹妮莉丝小姐稍候片刻。”

“丹妮莉丝是谁呀?”艾莉亚问。

琼恩心不在焉地拨了拨她的头发。“是位女伯爵。上帝保佑,这样的逢场宴会比战斗还教我厌恨。”他站起来,但没放开她的手,“叫伊迪丝为你做些吃的吧,今晚我不能陪你了。不过我会尽早回来的,我保证。”

她一直送他到门口,随后客厅女仆贝卡服侍她用晚餐。温特菲尔的旧仆在战争中流散殆尽,琼恩又向来不爱排场,因此仆从规模只是刚好能够维持庄园的日常运转,偌大的餐厅里只有她们两人。艾莉亚从温壶里盛汤时,贝卡上前两步接过汤勺。

“谢谢你,贝卡。”艾莉亚说。在孤儿院这么多年,她已经记不清从前就餐的规矩了。

贝卡有一头蓬厚的赤褐色长发,年龄和外貌都让她想起姐姐珊莎。她盛汤的动作轻盈熟练,显然训练有素。

“你是哪里人,贝卡?”艾莉亚随口问。今晚琼恩不在,她想解解闷。

女孩的脸上浮起两片红晕。“我就住在附近的村子里,小姐。事实上,我记得您。我母亲从前是温特菲尔的厨娘,她叫玛丽。”

艾莉亚记得那个总是带着和善微笑的胖厨娘,却不敢想象她现今身在何方。战争真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。“你来这里多久了?”她岔开话题。

“您哥哥回来后我就为他效劳了。”贝卡回答,“大人不爱热闹,待下人又很温和,在温特菲尔当差再好不过了。”

“琼恩确实待人温和。”艾莉亚赞同,同时想起琼恩说“丹妮莉丝”时眉间轻微的褶皱,“他常常应丹妮莉丝小姐的酬吗?”她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僵硬,连忙喝了一口奶油浓汤。

贝卡似乎没有多想。“丹妮莉丝小姐年轻貌美又出身高贵,琼恩大人为着礼节也不会推脱她的邀请的。”她补充,“大人虽然喜静,一个月也会赴两三次约。”

“他很喜欢她吗?”艾莉亚问。

贝卡红了脸。“我不该说这些的,小姐。下人是不该谈论主子的,我——”

“你是不该。”艾莉亚说,“现在帮我盛汤吧,贝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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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节选自安娜·阿赫玛托娃诗集《我会爱》,上海文化出版社,高莽译。

[2] 即法国东北部阿登森林。阿登战役发生地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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